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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當避嫌疑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8595 2025-04-10 12:33

  “古來君心如天心,不與人間悲歡同!”

  口口聲聲說自己多嘴了的重玄勝,不肯跟姜望作智者的‘心照不宣’,還是繼續愚夫的多嘴。

  “他們支持你主持這屆黃河之會,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。可我想都有一個前提在——他們相信他們的統治不會動搖,确定霸國的地位千秋永固。”

  “但現在不斷地有人在告訴他們,這種确定已經被動搖。”

  “這件事情最危險的地方,不在于它是否是事實,而在于它是否已經成為人們眼中的共識。”

  他看着高處流星不斷劃過的交錯的尾虹,:“皇帝們哪怕不這樣認為,最後大約也會這樣考量。因為權力也是共識的産物。”

  “台上唱戲真不是簡單活計,俺在台上臉都笑僵了,嘴裡淡出鳥味,渾身不自在。”魔猿是坐不住的,仰躺在那裡,仍然左扭右動,活泛筋骨:“下屆俺自去也,管它水高水低!天下罪俺頌俺,想來隻此一回!”

  重玄勝沉默了一下:“跟皇帝們都說了嗎?”

  “早就陳詞!”魔猿很有底氣地嚷道:“無非再強調一回。”

  博望侯均勻地攤在靠椅上:“但現在才說放權,恐怕也晚了。”

  “賽事規則是劇先生定,相關商事黃舍利負責,巡場裁判大家輪換着來。諸國諸宗,各路菩薩都拜遍了,俺是見廟就推門,逢爐就上香。原天神那裡,俺都去陪笑臉。本次大會的任何決定都是大商小量,太虛會議投票,鐘先生一筆筆都記着——”

  魔猿兩手一攤:“俺這兩手空空,何曾捏着權柄!”

  重玄勝歎了一口氣:“你已經明白自己走在多麼危險的道路上。你也已經盡力把握分寸!本侯不想這麼說——但你确實已經做得很好。”

  “若是無人推波助瀾,事情或許就這麼過去了。當然問題不是消失,而是繼續被掩蓋。”

  他的雙手團進大袖裡:“像你推行《太虛玄章》,像你推動太虛公學那樣。”

  “俺得糾正一點,哦不,兩點。”魔猿豎起兩根毛絨絨的指頭:“《太虛玄章》的推行,是太虛閣的集體決定。太虛公學更是秦至臻的主意,我隻不過是投了贊成票而已。校規是劇先生定的,教材是鐘先生編的。山長是心向人族的幽冥神祇暮扶搖……”

  重玄勝耐心地等他說完,才道:“等到一切都爆發的時候,等到浪起船翻的時候,你也要這麼跟人解釋嗎?”

  魔猿無趣地收回手指頭,略顯委屈地道:“道理總歸是要講的嘛……”

  他們仿佛在做“事發”時的推演,重玄勝是那個暴起發難的人,他不斷辯解,不斷地講道理。終知難開口。

  他曾經也會不顧一切地出劍,一旦覺得什麼是正确的,就一定要拔劍維護那種正确。

  但在他的人生曆程裡,已經有太多的人,用生命澆築了他們各自的正确,而後他們的屍體和他們的“正确”一起倒下。

  以此告訴年輕的姜望,要活着往前走。想要的正确不會從天上掉下來,要自己走很長的路,将之镌刻在人生。

  自古變革須流皿,但隻有一死,也是成不了事的。死亡有時候是抗争,有時候是“認了”!

  還有一些人告訴他,每個人擁有的都不同,經曆的都各異……一時的正确未必是長久的正确,個人的正确未必是集體的正确,你的正确不見得是他的正确。

  所以在你覺得自己正确的時候,也是你應該警惕的時候。

  今天他是這樣如履薄冰地往前走!

  希望自己在真正做一些事情的時候,不要“犯規”。現世有其秩序,犯規的人會被秩序清除。他見過太多了。

  他也确實一直盯着那些不可觸碰的線,在晃晃悠悠前行的同時,盡量保持安全的距離。

  但就像重玄勝所說,前提是“無人推波助瀾”。

  可既然已經有了《太虛玄章》,有了太虛公學,有了朝聞道天宮,有了治水大會……

  再到今天的黃河之會,愛他者如此之衆,恨他者……又怎麼可能“無人”?

  “當今世界的權力根本,是超凡的權力。天下台上名次更替,就是最直觀的超凡體現。”重玄勝撚了撚自己身上紫色的侯服,叫姜望清醒一點看清楚。

  “若真君非霸國獨有,天驕非霸國獨名。則上國何以顯貴,霸國何以言威?”

  “你當然可以說《太虛玄章》不過是中庸之法,不過推舉至外樓境界,你已經非常克制。你也可以說太虛公學隻是傳授基礎修行的學堂,動搖不了什麼天下。”

  “我也當然知道辰燕尋、盧野、龔天涯,都不是依靠這些拿下今天的四強席位。”

  “但你的‘說法’,和我的‘知道’,都沒有意義。”

  “人們已經不可避免地将他們聯系到一起。”

  重玄勝搖了搖頭:“不要忘了當初咱們第一次上戰場。紀承為什麼隻是外樓境界?真是他沒有神臨的資質嗎?”

  魔猿理所當然地想起當初那個白發蒼蒼的老将,想起他演練過很多遍的老将遲暮之劍。

  而重玄勝的聲音道:“是大齊不許!”

  他扭過頭,看着魔猿赤色的眼睛:“齊國,隻是六大霸國之中,最年輕的那一個。”

  “啊呀,換個人聊吧!俺是坐不住!”魔猿一拍屁股,竄身不見。

  從那漸散的火光中,走來不斷變幻面容的衆生僧人。

  他往躺椅上擡腳,先解釋了一句:“雖然動念與你在太虛陰陽界相見,應當不會被任何力量察覺。但還是換一換身,讓正在主持比賽的本尊那邊,更沒有破綻。”

  衆生僧人盤坐下來:“今與博望侯論道。”

  重玄勝大手一擡,以此延請。

  衆生僧人略一沉吟,便開口道:“當今世界的權力根本,是超凡的權力。我很同意這句話。但超凡的權力,有更具體的答案——是開脈丹。”

  “開脈丹的源頭,始終在幾大霸國的掌控之中。開脈丹的體系,就編織在現世權力的外衣裡。”

  “關于開脈丹的分配權力,我從來沒有觸碰。”

  “本屆黃河之會更是大量削減了萬妖之門後的利益分配,才換來各國各宗乃至天下散修皆能登此台——事實上随着神霄戰争臨近,萬妖之門後面現在劃分的已經不是利益,而是責任。”

  “往前追溯,哪怕我的義兄杜野虎在莊國發起的啟明新政,我也沒有任何參與,隻是坐觀他們成敗。這些年來,最多就是在鄭國皇帝吸皿百姓的時候,我考慮到顧師義的舊誼,遞了一封信。而我于鄭國無所求,無所得。”

  他極認真地道:“我不曾觸碰到他們的權力根本。”

  重玄勝隻問:“去信鄭國,果真是為了顧師義嗎?”

  衆生僧人道:“為天下百姓,那是皇帝的事情。我果真是為了還顧師義贈書之誼。”

  重玄勝道:“權力的本質是掌控。極緻的權力要有極緻的掌控。在六合天子的無上偉業裡,一丁點觸及權力的苗頭都要掐滅,絕不會在你真正觸及權力根本的時候再動手。”

  “便以英明神武的大齊皇帝為例。”

  “你知道為什麼他後來跟你反而親近嗎?”

  “因為你招人喜歡?”

  “華英宮主都不能跟他經常嬉皮笑臉!”

  “因為你可靠?”

  “你比長生宮主還可靠嗎?”

  博望侯的眼神咄咄逼人:“最根本的原因不是你有多麼可靠——而是你離了齊!你不在臨淄了,臨淄才擁抱你。”

  他的咄咄逼人不是威迫,而是要讓好友放棄一切幻想。

  而衆生僧人隻是坐在那裡,笑着道:“我說不過你。”

  “你沒有了影響權力的機會,權力者才有可能對你敞開心扉。但你也不要以為那一點溫情就是真相,他的心裡有一座天下,你觑見的不過是一個角落。那或許是真實的,可是太微不足道了!”

  博望侯殘酷地道:“爾今以僧相來對,是想學世尊嗎?世尊的結局,你是知曉的。祂已通天徹地,仍未能翻倒乾坤,你姜望又何德何能?”

  他又歎一口氣,勸道:“望哥兒,苦海無邊,回頭是岸——現在還來得及。”

  “盧野和龔天涯當然可以被淘汰,外樓境的魁首當然可以是景或者齊。”衆生僧人笑着說:“隻要于羨魚或者計三思真的取得勝利。”

  “我不是覺得計三思赢不了,但賽場上生死一瞬,什麼都說不準,我是怕意外……”重玄勝說到這裡就沉默了。

  公平就是不要有前定的結果,公平就是允許意外發生。

  怎麼可能沒有意外呢?隻要姜望堅持賽場的公平,平等地給予每個參賽者機會。意外不在此處,也在别處,不在今天,也在别天。

  “天下群聚于此,因為我承諾了公平。他們如約而來,我豈能不信守承諾?你說的我都懂,響鼓不用重錘敲,貧僧也略有智慧。”衆生僧人笑着敲了一下他的肚子,模仿敲鼓,一閃身走了。

  重玄勝猛地追起身,一抓自是空,唯有躺椅嘎吱響。頓時着惱:“你的地盤,也不換個好點的椅子!”

  ……

  ……

  事實上在公平框架下允許發生的意外,要比重玄勝想象的更猛烈。

  因為這的确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輝煌大世。現世秩序的穩定,超凡道路的發展,前方開路者的高歌猛進……種種原因疊加,導緻天驕的井噴是一種必然。

  而姜望所主導的本屆黃河之會的種種革新之舉,直接讓現世四方在強國之外的那些璀璨星辰,放光華于觀河台!

  道曆三九三三年黃河之會無限制場的四強名單,要比外樓場更颠覆人們的認知。

  四強名單是——

  楚國左光殊,武聖真傳孫小蠻,三刑宮真傳吳預,景國薩師翰。

  如果說小國天驕進入四強,已經兩千年未有。

  散人和宗門天驕入席四強,則是開天辟地頭一遭。

  以前連登台的機會都沒有,現今甫一登台,卻一路過關斬将,劍指魁名!

  今事如此,往事何然?

  是不是那些不允許宗門天驕登台,不允許散人登場的時代,有太多本該光耀天下台的人物,被曆史埋沒了?

  國家體制是不是并沒有助推時代,反而是一種禁锢!?

  很多嗅覺靈敏的,都漸漸感到氣氛的變化,但隻要看一看是什麼人在主持比賽,便覺得不會有問題出現。廣大觀衆則是在越來越精彩的比賽中,愈發高聲喝彩,愈發人心振奮……

  整個現世都陷在一種狂熱的氣氛裡,七月開始的黃河之會,像是一場蔓延了整個現世的盛大節日。

  便是在這樣的暗流洶湧中,黃河之會結束了所有的前期決選,迎來了魁名賽。

  四強賽的順序是内府場、外樓場、無限制場,到了魁名賽,則是反着來。

  因為内府場是關注度最高的比賽,為了盡可能留住觀衆,賣出更多門票,黃舍利毫不為難地把它作為壓軸。

  在魁名賽結束,内府魁首登天展旗後,黃河之會賽事組還特意安排了一些“遊脈挑戰賽”之類無足輕重的演出,作為“送客戲”。

  天下無限制場,為天下開場。

  左光殊平靜地睜開眼睛,準備出發。

  熊靜予為他送來魁賽的華服,屈舜華為他戴好了玉冠。

  蔚然神秀的貴公子早已經長成,今年二十九歲的他,踩着傳統上說要立業的門檻,正是人生中最精彩的時候。

  他倒是并不知曉最近的暗湧。自從正賽開始,他就進入了比賽狀态。

  與比賽無關的任何信息,這段時間都不會接觸到他。

  曾經沒日沒夜地泡在太虛幻境的論劍台上,不管姜望什麼時候進入太虛幻境,都能聯系到他……

  太虛幻境【靈嶽】之名,被很多人稱為“武瘋子”。

  而現在,他要讓人認識另一個他。

  是左光烈的弟弟,屈舜華的未婚夫,左鴻和熊靜予的兒子,左嚣的孫子,當今楚皇的表弟……但又不止是這些。

  是大楚左光殊!

  一身天子禦賜的水藍色華服,映襯着他美好的身段。天藍色的玉冠,束着他黑亮的長發。步步登台,儀态無可挑剔。

  他身上具有一切貴族應當具有的品質,承擔着貴族所有應當的承擔,就連與貴族割裂的楚煜之,也不能否認他的美好。

  而今他登台。

  彙聚大楚風流的他,無疑是無限制場選手裡賣相最好的那一個。高貴,俊秀,華美。

  他的登台也引起全場歡呼!以及由此蔓延開的,整個現世的紛紛議論。

  一次擡眸,一個微笑,都讓人呼吸緊張。他登台的這一幕,将是多少春閨深夢。

  台上的主裁判,看到這樣的貴公子,竟也恍惚了片刻。

  他搖頭失笑:“我當避嫌疑。”

  遂下台去,請上暮扶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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