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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七十九章 自在(三)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9718 2025-04-10 12:33

  整個隐日晷所籠罩的洞天世界,一切都在搖顫。

  孫寅在幾無止境的墜落中,圓睜着眼睛。

  到了此時此刻,知曉了錢醜的真實身份,見證了葉淩霄的仙身。

  以他的智慧,如何還能想不明白!

  他起先一直以為,在這場清剿一真的戰局中,他是那個确保斬殺一真道行刑人的後手,他是确保平等國會“配合”景國行動的那個人。

  他以為景天子姬鳳洲和那位女相闾丘文月謀算了一切,隻是算錯了匡憫的實力。

  但其實這也是沒有漏算的。

  他隻是推動平等國行動的人選……之一。

  相較于他是從李元赦那裡得到消息,被不着痕迹、順水推舟地利用了一回。

  葉淩霄才是那個直接同景國合作、暗中主導局勢的人!

  也是在這場戰鬥裡兜底的存在。

  一尊商道真君成道路上積累的财氣、塵氣,付于成道的那一枚買命錢。

  燕春回展現巅峰力量、養在心念皿蓮裡的一劍。

  再加上孫寅和錢醜本人,加上隐日晷……

  事實上一真道首今日若是沒有出現,匡憫已是交代得徹底了。無論他藏得有多深,都及不上葉淩霄對一真道的恨。

  這一切隻因為一個名字,一個曾是傳奇,幾乎成為傳說的名字——

  闾丘朝露!

  道曆三八九六年,黃河之會無限制場的魁首。

  闾丘文月的獨女。

  這個故事的開始,是因為一個恢弘的計劃——闾丘文月當年陛見天子,所呈上的六合之謀!

  闾丘文月讀書千萬卷,博古通今,素有大志。她所求非萬萬人之上,而是開創古今,創造曆史。即便是天下第一帝國之丞相,四千年累代,也過半百之數。她的目标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、代表新時代國家體制的最巅峰成就——六合帝國!

  “使我佩中央相印,豈如相六合為國?!”

  此等傳揚甚廣的名言,是她還沒有當上丞相時所說,也成為帝國上下無數讀書人的理想。

  如靖平滄海這樣的手筆,她不止揮動過一次。

  現世這幅畫卷,任她勾勒宏圖。

  今日所謀為滄海,昔日所謀是“仙廷”!

  昔年仙人時代謝幕,仙人們以無上仙術,送一批【仙種】“飛升”。寄望于這些真仙跳出最終大劫,在最輝煌的時代降臨,重新主導時代。

  這當然是一個美好的盼望,幾乎不可能實現。

  仙帝都被打得永眠,仙宮都被擊破,仙道傳承大部分失傳,僅剩的一些,也隻能以各種隐晦方式苟延殘喘……一真道豈會放任那些仙種存活?

  在漫長的時間裡,他們從未放棄追剿,早就将那些仙種一個個找到,一個個抹殺。

  闾丘文月卻看上了仙人時代的遺留,要将那種美好的盼望,以景國之名實現。

  仙人們勾勒了理想輪廓但不能做到的事情,昔日九大仙宮橫世所要靠近的最終偉業……景國有能力實現。

  中央帝國海納所有,不僅享受國家體制下當前時代最豐富的資源,也要向曆史吞咽資糧。

  她要将中央朝廷,建設為仙廷!

  她要舉國飛升!超越遠古時代的妖族天庭而存在。讓承載着天都百官的中央大殿,徹底擺脫天地人劫,不受人生八苦,跳到現世更高的地方,如日月永恒懸照。

  此即為【仙廷之謀】。

  若真将景廷建設成仙廷,哪怕是道門三脈,也再不能鉗制景廷,一真道更不算什麼,姬鳳洲将擁有超越以往所有君王的權柄。以仙廷視人間,六合一統,也當是水到渠成。

  這手筆是跳出了當代格局,超脫于空間之上,在時間裡尋求答案。

  而這個宏大計劃的第一步,是垂釣仙種。

  闾丘文月以她腹中還未成形、卻是以文氣蘊生的胎兒為餌,以中央帝國的龍氣為釣線,設下九天十地誅仙陣,藏于大景國勢中,以此做釣鈎!

  這場垂釣的細節孫寅已不得而知,因為整段曆史都被有意地抹去。

  總之這位“文思如月照古今”的大景女相,最終成功地承接了末代仙人的遺念,獲得仙人時代的福澤,使得她腹中的孩子還未出生,便已經是仙種。

  這個蘊生在闾丘文月腹中的孩子,便是後來的絕代天驕——闾丘朝露。

  生來即仙種,長成即仙身。

  也不知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。

  她的出生就已經是傳奇故事,自小展露的天賦,也非一般的天才所能企及。在仙宮破滅的時代,含仙匙而生,注定将來會成為景國仙廷裡的第一尊敕命真仙,甚至是那并駕至尊的……【仙後】!

  姬鳳洲需要借助她的力量來建設仙廷,也對闾丘文月允諾,願意與其愛女、這尊第一真仙分享仙廷權柄。

  但像闾丘朝露這樣的人,她的愛又怎能屈從于他者的意志?

  無論是當今世界上最有權力的天子,又或是生她養她教育她的母親。

  她隻屈服于自由意志,不敬畏世俗的權柄。隻内求無上的仙道,而淡泊身外的所有。

  她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一個名叫“葉小花”的吊兒郎當的男人,仙廷之謀也不幸地被一真道所捕捉。

  那時候大人物們對葉小花的主流評價,是“枝繁葉茂掩其質,浮華太盛難撐天。”

  是個浪蕩子,除了臉蛋一無是處的人。

  而仙廷之謀被提前窺見全貌,直接引爆了戰争!

  那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劇變,波及道脈諸方勢力,險些分裂了道國。

  有史可載的最後一位仙種,就這樣消失在元解術之下,被永遠地抹去了痕迹。

  那場劇變的最後,是如荀九蒼那等老朽所期待的,景國内部的裂隙被彌合,景國外部的威嚴不受損。

  景天子以其高超的政治手腕,及時遏制事态,撫平諸方,縫縫補補地讓這艘中央巨艦繼續遠航。

  以至于景國内部如此巨大的動蕩,在諸方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平息。

  但在孫寅看來,抛開所有眼花缭亂的動作,那次動蕩的本質,是以帝黨的妥協而告終。闾丘文月接受了她獨女的死亡,景天子放棄了仙廷的美夢,此後景國不再有人探索仙宮,不再有複刻仙術之人。不再有人……提及闾丘朝露這個名字。

  葉淩霄,闾丘朝露,闾丘文月。

  這樣的幾個名字聯系到一起,倘若孫寅還想不明白今日之局,他就不配承擔整個泰平遊氏的厄難,獨自向一真道複仇。

  如今他再回看過去發生的那一切,那一幕幕。潛藏在第一帝國巨大陰影裡的故事脈絡,漸次亮起,似長夜炬火,蜿蜒如龍,是這麼的清晰!宏偉!

  靖海計劃失敗後,闾丘文月在中央大殿伏地乞死,最終退位而隐,算是獨自咽下了靖海事敗的苦果,徹底淡出朝政,給諸脈一個交代。

  可誰能想得到,那事實上是剿滅一真道的預演?

  闾丘文月乞的不是她自己的死!

  滄海的失敗,反而加劇了景天子的決心。

  所有人都以為他這次必定要長久地休養生息,待局勢平穩,帝黨實力恢複後,再徐徐圖之。他反而斷臂刮骨,以不惜死的姿态來拔毒!

  現今對景天子有更多了解的孫寅,并不相信那不惜死的姿态,他認定姬鳳洲是有更大的把握,才釋放如此勇魄!

  闾丘文月這樣一個對一真道懷揣巨大仇恨的大景國相,從那位極人臣的高位上退下,隻是為了在最後的行動開始前,讓一真道更放松,更放肆。

  帝黨敗了,闾丘文月退了,帝黨和三脈争權……這不正是一真道大展拳腳的舞台嗎?

  也是姬鳳洲和闾丘文月觀察一真道,将之剝皮拆骨的最後機會!

  葉淩霄隐忍這麼多年,仙神同修,當然也不會錯過複仇。

  闾丘文月本來和葉淩霄生死不兩立,但共同的仇恨讓他們存在合作的基礎。更别說剿滅一真,同時還是闾丘文月政治理想的延伸。

  實在是不需要驚奇的!

  一直到匡憫現身,孫寅都以為趙子和錢醜是求平等之理想,是受他連累而貿然入局,遇到遠比想象中強大的對手,他還很是愧疚,想要留下來獨自斷後——然後趙子說她隻為仇恨,錢醜的真實身份是葉淩霄。

  現今廣傳的殺死殷孝恒的三個兇手,的确是最想殺死殷孝恒的三個人。

  景國的栽贓非常精準!

  因為他們就是照着名單在捏名字,因為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中。

  孫寅忍不住回想。

  當時是怎麼跟這兩個人聚在一起,準備去殺殷孝恒?

  真的是自己提議的嗎?

  好像是見面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躍躍欲試。

  自己一提名字,錢醜迫不及待,趙子欣然而往。

  當初以為是志同道合,現在看來……是過于志同道合了。

  讓葉淩霄來對付匡憫,這說明帝黨對一真道行刑人的重視,并不視之為可以暫時放手,留待以後再追緝宰殺。也或者說明了帝黨對局勢的把控,一個一真道的關鍵人物都不放過。

  但葉淩霄這樣的實力,也越發說明這裡不會再有什麼後手。

  因為葉淩霄強到這個地步,理論是可以杜絕一切意外的。

  唯獨一真道首,是有能力改寫一切的存在。是在姬鳳洲和闾丘文月的苦恨下,在帝黨如此突然的發難中,仍然暴起反擊,攪皺一池春水的存在!

  強如仙神同修的葉淩霄,憑借這麼多年的複仇準備與之鏖戰,也隻剩下掀開隐日晷,暴露一真道首行蹤,這一種辦法了。

  孫寅死死地看着這一切,同時繼續徒勞地沖擊封鎮,以期能給一真道首造成哪怕一點幹擾。

  渾不在意隐日晷一旦被掀開,他很可能将以這種雕塑般的狀态流亡宇宙深處,将這樣寂寞地度過餘生九千年,苦熬至死。或許唯有期待遇到足以毀滅此身的危險,那将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幸運。

  于是他看到——

  一真道首大張五指而前按。

  咔咔!咔!

  那瘋狂轉動的晷針,生生被截停!

  劇烈的、狂妄的洞天力量,與名之為【百寶】的神通竟離散!

  一真道首以無上手段,生生剝離了葉淩霄對于隐日晷的影響,而後一翻掌!

  嘭!

  隐日晷猛然倒翻。

  像是一隻将要掀開的鍋蓋,又被狠狠地蓋上!

  “這件洞天寶具的主人并不是你。”一真道首漠然道:“你和它之間的聯系看似緊密,但卻裂隙萬裡,寬廣得可以藏下一片宇宙。”

  掀開隐日晷的努力被轟碎,加持寶具上的神通被撕裂,葉淩霄一霎面如金紙。

  百寶神通在某種意義上就是焚錢镕金的神通,投入越多,資源越貴重,神通表現越是強大。這無比契合他的商道,也是他能鑄造商道金身,修成商道陽神的重要倚仗。

  所謂“天下法器莫過于洞天至寶,諸寶有貴難及于洞天一毫。”

  最為貴重的洞天寶具,對百寶神通的加持,也無疑是最為強大的!

  但在剛才那個瞬間,一真道首精準捕捉了他與隐日晷之間的那一絲不協,将微毫裂隙撕成了天塹——因為隐日晷的真正主人是昭王,昭王願意讓護道人借用隐日晷,使用隐日晷的力量,卻不可能允許借而不還。

  再怎麼放開權柄,由他主掌,他也不是真正擁有。

  所以他也并不期望僅用這件隐日晷就轟碎一真道首,僅僅隻是要将它掀開。

  可是就連這一點,他也不能夠做到。

  明明隻有那麼微小的一隙……

  “你說的宇宙在哪裡?”葉淩霄問。

  “宇宙在我眼中。”一真道首目視葉淩霄,如瞰芸芸衆生。那隻手又探将出來:“我可以給你個痛快!告訴我,誰是昭王?”

  葉淩霄仙身如薄紙,飄揚在空中,财神金身輕輕抵住此身。

  “這的确是昭王的寶具,交予平等國使用。但隻有在我手上,它才能展現最強的形态。”

  “我也設想過,倘若有一天,昭王與我為敵,或不許我向一真道複仇……”

  葉淩霄緩緩地合攏五指,身上仙光熒熒,身後财神大放寶光——那晷針猛然一跳!

  一真道首又遙遙将它按止,按定,不許它轉動。

  铛~!

  這晷針像一個誓死抗争絕不屈服的人,就這樣斷裂在晷盤!

  那巨大的石質晷盤,也出現了難以計數的裂隙——葉淩霄以毀滅隐日晷的方式來抗争!

  倒也不必掀開了。

  隐日晷徹底毀滅的那一刻,此處戰場自然就無遮無擋。

  哪怕一真道首已經強大到能夠剝離葉淩霄對隐日晷的掌控,他也來不及阻止這座洞天的崩塌,無法挽救這件洞天寶具的毀滅。

  寶具毀,而見神通!

  洞天毀于一瞬,極緻恐怖的道則碎滅之波紋,向四面八方擴開。

  白茫茫的光照沖刷了一切。

  趙子早就無法支持【視界】,孫寅都目眩如盲!

  匡憫則團身如繭,合抱四臂,撐光如外甲。

  一瞬間的強光一瞬間又泯滅。

  最後還是一真道首,與葉淩霄相對懸立于空中。

  喀嚓喀嚓喀嚓!

  巨大的石晷破裂成無以計數的碎塊。

  隐日晷世界已經崩潰了!

  但崩潰在一真道首的手掌間。

  此方戰場還是被籠罩,被遮掩,隻是這一次,是一真道首一手遮天!

  他平伸着他的手,五指握成拳頭,隐日晷的碎石,就從他的拳心飛落:“在真正的力量面前,你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。你知道一切都無法改變……對嗎?”

  但葉淩霄看着如此強大的一真道首,隻是咧開了他溢滿鮮皿的嘴:“我已經知道……你是誰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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