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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二章 善終者不曾聞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9583 2025-04-10 12:33

  孟天海,許希名。

  菩提惡祖,混元邪仙,無罪天人。

  這些都是姜望忘不了的名字。

  一直到孟天海受阻于紅塵之門,一行人最後離開禍水,他也沒能确定,在禍水裡借許希名與他對話的那位超脫存在,究竟是禍水三兇裡的哪一位。

  孟天海曾斥之為“菩提惡祖”。

  他是應當相信孟天海的眼界的。

  但直到最後,孟天海也沒能成功超脫,他終究與那個偉大境界存在差距,所以他也有錯判的可能。

  而今天,作為平等國首領的“昭王”,莫名提到“無罪天人”與自己此刻是陷在相類的狀态裡。

  姜望心中,不免驚疑難定。

  超脫偉力無法想象。

  他一劍斬近天道,以至于現在被天道感召,甚至天道的力量如此難以抗拒……有沒有可能其中也有“許希名”的影響呢?

  在一閃而過的情緒裡,姜望心念急轉。口中隻道:“哦,是說祂啊。”

  “不要動太虛閣樓。”昭王貌似善意的提醒:“過多動用這件洞天寶具,對目前狀态的你來說,未見得是好事——我想你也不願意變成虛淵之。”

  昭王的語重心長,在一閃而逝的間隙裡,盡數傾倒在姜望耳中,他想聽不清楚都不行。

  當然,他也不會聽。

  兵墟在一定程度上,仍要被現世規則影響,太虛幻境當然也可以勾連這裡。所以昭王雙指定住長相思,他便直接牽引太虛閣樓!

  古老閣樓在戰場中顯現,轟轟隆隆碾開時空——

  嘭!

  巨獸般的轟鳴聲戛然而止,有一隻穿透歲月的手,按住了飛檐一角,将這座古老閣樓牢牢定在空中。

  驟然安靜的古戰場,像一幅定止的畫。

  昭王就這樣一手按定洞天寶具太虛閣樓,一手夾住天下名劍長相思,從容不迫地站在姜望面前:“當然,更重要的事情是——動了也沒用。”

  很好,現在有更多情緒了。

  姜望定定地看着這位神秘莫測的平等國首領,有禮貌地道:“麻煩您松一下手。”

  昭王無可無不可的松開了手指,又放開了太虛閣樓。

  姜望反手将閣樓揮退,又收劍入鞘:“一回生,二回熟,說起來咱們也是老熟人了,一見面就打打殺殺是不太好……聊聊?”

  昭王似笑非笑:“看來和姜真人聊天的門檻,卻也不低。”

  “因為跟您聊天,是一件很有風險的事情。”姜望攤了攤手:“我盡可能避免,但發現無法避免。”

  昭王此刻的語氣倒算溫和:“當天公城在阿鼻鬼窟伫立,平等的旗幟飄揚在現世,你在我面前就不再危險。”

  他想了想,又補充道:“至少不那麼危險。”

  他大概是想表達,平等國開始站到台前,他這樣的強者,也擁有了軟肋。

  但姜望絕不相信,昭王這樣的人物,會因為一座天公城而産生什麼顧忌。再說了,代表天公城站出來的,是錢塘君李卯。平等國這些人,說是有共同的理想,但具體到每個人,理念也未見得一樣。

  “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!”姜望道:“我們聊聊‘天人’?您說您已經很久未見天人,不知您上一次見過的天人,是誰?”

  他把昭王所表述的“天人”,理解為一種接近天道的狀态。力量層次有可能是衍道,有可能是超脫,也有可能是他這樣的真人。具體的力量層次,應該是取決于修行者自身,以及調動天道力量的程度。

  昭王笑了笑:“如果你繼續嘗試試探我,我可能要收回那句話——我不該說你在我面前不那麼危險。”

  “我隻是随口問一問,您不是必須回答。”姜望一臉認真地解釋:“我好奇的是‘天人’本身,而不是您的經曆。”

  昭王不去談具體的哪一位天人,隻淡聲道:“遨遊天道,羁旅歲月者,是為‘天人’。天人的境界,從古至今都存在。但隻有真正臻于絕頂的人,能夠看到這條路徑。隻有真正具備憾世之資的人,能夠擁有這種可能。隻有真正有功于天地的人,能夠推開那扇門……不幸的是,你都擁有。”

  “不幸?”姜望看着他。

  “如我所說,這條路上已有超脫者。誠然天道廣闊,可以容納許多,但孽海中的那一位,顯然吝啬分享。”昭王笑了笑:“難道你想與祂為敵?在沖擊超脫之前,先鎖定一個超脫大敵?負山登頂嗎?”

  姜望淡然地道:“當我決定走一條路,我隻問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。我不會去想,這條路上有誰。”

  昭王靜靜地看了他一陣,終于說道:“你想知道祂是怎麼把握自我的嗎?我是說,無根世界裡的那一位。”

  靠近天道最大的問題,就是會被天道同化,失去自我的覺知。

  或許對于一些追求絕對力量的強者來說,這不是問題。他們并不在意自己的意識,隻在乎是否能夠抵達極境。

  姜望以“真我”為途,是決計無法放開自我的。

  然而天道浩渺,己身微埃,一滴水如何能在一片海裡保持自我?他想象不到。

  孽海裡的無罪天人,顯然擺脫了這一點,擁有自己的意識而存在。

  昭王接下來要回答的,很可能是關乎超脫的機緣!

  但姜望說道:“不想知道。”

  “我也是費了很大功夫,才……嗯?”昭王看着面前這位年輕得過分的真人,欲言又止。

  姜望平靜地道:“如果您沒有别的事情,我就先走了。淮國公等我回去吃飯,太虛閣也還有一些閣務沒有處理。”

  昭王定定地站在那裡,緩了一會兒,才道:“既然伱不想知道,那麼作為回報,你需要與我分享一點信息。”

  姜望訝道:“不想知道,也需要回報?”

  “為了讓你得到真正有用的信息,我已經付出努力了。你聽不聽都不能改變這結果。”昭王說道:“我隻在意我的努力是否白費。”

  “這算不算強買強賣呢?”姜望問。

  昭王伸出手來,張開的五指在姜望面前慢慢握成拳頭:“你可以有你的理解。但我認為這是公平的交易。”

  “您想知道什麼?”姜望問。

  昭王握起來的拳頭又松開,遙指着隕仙林的方向:“剛剛在那個地方,你斬出那一劍之後,必然被注視了——關于那個神秘存在,我想你一定得到了什麼信息。不必否認,不要欺騙,尊重一下此刻我對你的信任。”

  姜望想了想,最後道:“無名。”

  這的的确确是他在那個瞬間,得到的唯一的信息。

  “無名?”昭王語帶疑問,又若有所思:“是這樣的嗎?”

  姜望并不關心他明白了什麼,隻問:“我可以走了嗎?”

  “請便。”昭王揮了揮手。

  姜望轉身便走。

  當他的身形躍為青虹,昭王的聲音還是追了一句:“你真的不想知道嗎?”

  青虹裡隻有簡單的一聲回應——

  “不敢知道!”

  ……

  曆史上曾經出現過多少‘天人’,有多少強者徘徊在偉大的天道之外,對抗或者投身其中。

  姜望不知道。

  他隻知道,他那一劍能夠推高洞真極限,天人狀态隻是其中一個原因。真正強大的,是歲月和命運的交彙,是那柄名為長相思的劍。

  超越古今洞真極限的,是那個名為姜望的人。

  天道不是他的路,當然他也不忌諱跟任何人争鋒。隻是這些都沒必要跟昭王講。

  他實在沒有信任平等國的理由。

  尚還飛行在空中,太虛勾玉就不斷閃爍,來自諸位閣員同僚的信件,幾乎前後腳飛來——

  是的,剛才在試圖對抗昭王的過程裡,姜閣員給同事們發了信。

  第一封就給了李一。

  其他人也都發了。姜閣員倒是并沒有嫌棄哪位同事的實力不足,反正個個都是有背景的,總能找得到幫忙的人。再者說一信多發,也不麻煩。

  隻是故意漏了個鬥昭——萬不能給這厮找回場子的機會。

  倒不能粗暴地将“平等國”定義為邪教,或者别的什麼邪惡組織。

  雖然很多國家都把“平等國”放在通緝名錄上,雖然描述這個組織的時候,總是跟“目無法紀”、“肆行惡事”之類的罪名放在一起。

  但更準确的描述,應該是這個組織在用自己的規矩,對抗天下霸國的規矩。用自己的秩序,反抗霸國強國的秩序。他們試圖在霸國體系下的現世,用自己的那一套來斬剖黑白。

  太虛閣的責任僅限于太虛幻境相關,也确實輪不到去管平等國。

  但太虛閣員無辜遇襲,向同事求援也是很可以理解的。

  姜真人不是個記仇的人,尤其在天人狀态下,沒什麼情緒可言。

  無非是黃舍利最先回信,重玄遵緊跟其後,秦至臻回得最慢。李一壓根沒有回,大概率又在修煉。

  其餘鐘玄胤、劇匮、蒼瞑,回信的内容和速度都是中規中矩,不去說他。

  回信的同事紛紛表示可以趕來,詢問在哪裡接應、是否要布陣設伏。

  獨獨重玄遵的信十分顯眼——

  “來信已轉淮國公。”

  的确是個擅長解決問題的。

  姜望草率地勾了幾筆,複刻幾份同樣内容的信,盡都原路返回——

  “已經通過談判解決。”

  倒是給鐘玄胤的回信不太一樣——

  “若我出了什麼意外,史書請著——‘昭王所為’。”

  在這些信件之外,還有一封信,來自‘祝不熟’。信上隻有八個字,寫得匆忙,還分成兩句——

  “見到她了。見信勿回。”

  姜望把這封信看了又看,最後将它卷起來,縱身一躍,落回淮國公府的膳廳。

  鬥閣員正在桌上吃飯。

  一副正在與誰大戰的架勢,拿着筷子風卷殘雲。

  “咳!”姜望虛握拳頭,抵在唇前,輕咳一聲,才道:“左爺爺,舜華,光殊……鬥兄!不好意思,臨時去處理了點小事,讓大家久候。飯菜還沒涼吧?”

  左光殊從來都是很捧場的,一臉的驚訝:“大哥處理什麼事去了?如此之快!”

  姜望剛要開口。

  鬥昭已經跳起來,一手指着姜望,對淮國公告狀:“左公爺,您說過的,食不言、寝不語!這厮一來就聒噪,好沒禮數!”

  左嚣瞥了他一眼:“名家死矩,七代而亡。薛規變法,萬世德昌。自家人聊聊天有什麼關系?年紀輕輕不要太呆闆。”

  在諸聖時代也繁榮一時的名家學說,是名家真聖公孫息的傳承。他的後人死守先聖規矩,不肯更易一字,短短七代傳承後,就已經消亡。

  是百家學說裡消亡最早的那一批。

  其思想最精華的部分,被其它學說吸收,自身卻是再不能形成體系。

  法家的曆史更悠久、更古老,其實也更重規矩,更難改變。但在薛規變革之後,一代更比一代繁盛。至今仍是天下顯學。

  這些基本常識,鬥某人哪裡還需要上課!

  一時敢怒難言,隻得恨恨坐下。

  姜望心中沒什麼情緒,但作也作出笑容來。笑吟吟地坐回自己原來位置,拿起筷子,一邊夾魚腹,一邊雲淡風輕地道:“聽說有個叫陸霜河的,差點把我的一個朋友打死了。我就過去教訓了他一下,賜他一敗。”

  屈舜華在旁邊捂着嘴笑:“姜大哥的這個朋友,是不是姓‘鬥’啊?”

  “是……不是呢?”姜望拖長了聲音,友好地看向鬥昭。

  “什麼叫差點被打死了?”鬥昭的聲音從牙縫裡往外蹦:“我活得好好的。我是以一敵二!是一把刀,對付七殺真人陸霜河與天機真人任秋離的聯手!”

  “任秋離?”姜望随手掏出一個殘破的羅盤:“鬥兄是不是在說……這個長生司南的掌管者?”

  他一邊說,一邊把已經破損的長生司南遞給淮國公:“左爺爺,這個交給您,好像是南鬥殿的鎮宗寶貝,我也用不上。您看看是否有助于早點揪出長生君。”

  他又補充道:“對了,您用的時候讓人擦洗一下,上面恐怕濺了一點我那個朋友的皿。”

  桌上十分安靜。

  左嚣有些心疼地看了鬥昭一眼:“小昭,你要是吃飽了,可以先回去。家裡還有事吧?”

  也是看着長大的小輩,不好把他壓在這裡持續受嘲諷。

  以鬥昭的脾氣,忍到現在已經是極限。但畢竟還保持着禮貌,對左嚣溫煦地笑了笑:“晚輩确實是有點事情,急着回去處理。那就先走一步,您慢用。”

  就此一句,身形像一幅畫被擦去,消失無蹤。

  卻是完全忽視了姜望、左光殊、屈舜華這三個。

  左嚣随手将那破損的長生司南放到一邊,看着姜望,笑容斂去了:“天人?”

  姜望點了點頭,仍是帶着笑:“回來的路上碰到昭王,他說他曾經見過天人。這是否可以當成一個線索?”

  現如今平等國在隕仙林立旗,天公城一旦立穩,必然要向外拓展影響力。這是剛剛開啟改革的楚國,将要面對的局勢。作為楚國貴勳,昭王的情報對左嚣肯定是有用的。

  但他隻是歎了口氣:“你成長得太快,叫老夫都有些力不從心——出一趟門的工夫,就走到了這個境界?”

  “也是機緣到了。”姜望道:“在完全斬出那一劍之前,我沒有想過這條路。長生司南,九鳳空鴛,曆史回溯,朝聞道,都碰到了一起。也是不得不為,當時必須要留下痕迹。”

  靖平隕仙林是人族大業,無能為力也就罷了,當他看到能夠做些什麼的可能,也就無法視而不見。

  “不見得是善緣呐。古來天人皆傳奇,善終者不曾有聞。”左嚣歎了一聲,又細細思忖一陣,才瞧着姜望,語氣認真:“兩個辦法。一是繼續往前走,嘗試在天道中保持自我,但是機會不大,而且很容易出問題。二是我幫你封住天人狀态,你另外尋路往前。”

  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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