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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六十五章 一頁翻到頭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8489 2025-04-10 12:33

  “左丘吾有問題嗎?”連接太虛閣八人潛意之海的白日夢橋上,蒼瞑的黑袍随海風一起飄卷,他出聲問道。

  因為蒼圖天國的經曆,他不僅懷疑左丘吾,還懷疑勤苦書院那位祖師宋求實。

  “存疑。”黃舍利坐在橋邊,雙腳垂對意海波濤:“目前隻能确認,他也和我們一樣,是翻書的人,而不是書裡的人。”

  “以左院長的實力,在時空深陷來臨的時候警覺并掙脫困境,行走在一頁頁時空片段裡保留書院火種……”劇匮慢慢地道:“這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。”

  “但他并沒有傳遞消息出來。”秦至臻分析道:“如果左院長能夠成功逃脫,哪怕隻是成功傳遞消息,書山應該早已經解決問題。”

  “呵呵。”鬥昭冷笑了一聲。

  “也存在左院長做了足夠多努力,但自己最後沒能逃脫的可能。”劇匮道。

  “說到這裡,書山的人呢?”秦至臻問。

  勤苦書院出現了如此巨大的變故,書山不可能不管。

  既然如照無顔所說,幾位院長都登上書山,那定然是奔着解決問題去的。

  姚甫也好,陳樸也好,白歌笑也好,都是能夠擔得起責任的真正宗師。

  那麼……書山的人在哪裡?

  幾位大宗師何在?

  難得有一次動靜的【子先生】,又在做什麼?

  “可能他們也在解決問題吧。”黃舍利道:“和我們在不同的書頁中。”

  “這個崔一更呢?”鬥昭一手拄刀,半蹲在橋頭。

  “真的。”李一說。

  “我也傾向于他是真實的那一個。”姜望道:“卞城閻君看到的崔一更,應該也是翻書者,但僞裝成那頁書中本不會出現的人,是對那頁曆史有什麼忌憚麼?”

  “那頁曆史有什麼不一樣?”劇匮問。

  姜望搖搖頭:“打個招呼就失去聯系了,沒法觀察更多。不過那頁書裡人很多,來來往往的。”

  秦至臻若有所思:“看來對勤苦書院的弟子而言,那是一段相對安全的時空……”

  衆人都聽懂了他的未言之言——若最後是将這頁時空作為曆史,那麼勤苦書院的結局,就是相對完整的。

  “說起來……姜兄怎麼對時空也有這麼深的認知?”黃舍利歪過頭來,臉上帶笑:“偷偷補課了?”

  重玄遵無聲的歎息。

  姜望張了張嘴,正要簡短說一下随手燒了蒼圖神的故事。

  蒼瞑已經先開口:“蒼圖天國深處也有時光海,我們去年才從那裡回來。”

  黃舍利瞪他一眼:“下次不要搶答。”

  “走吧!”潛意海外,月門之中,姜望拍了拍崔一更的肩膀,率先走進了門後的春天。

  衆人緊随其後,魚貫而入。

  這一次姜望再不保留,行走之間,霜雪滿天,若有所阻,擡眼便是焚燒了“文字照壁”和“六爻山河禁”的三昧真火。

  他走過的季節隻有冬天!

  凜冬仙術讓該蟄伏的蟄伏,将該封存的封存。

  極緻的見聞,對崔一更的了解……已經深刻認知這片時空的三昧真火,真個無往而不利,将一道道精心設計的考題分解,任是什麼,一焰即焚。

  若有那實在頑固的考題、也代表這片時空還有新鮮的認知,重玄遵便上前一刀。

  “黃閣員。”崔一更在隊列裡亦步亦趨,小心地問道:“現在咱們是去哪裡?”

  黃舍利觀察着四周環境,漫不經心地道:“把你這一頁書翻到頭,去看看其它書頁的内容。”

  “我的人生隻是一頁書麼?但為何會如此……”崔一更問。

  “這是時空錯亂,曆史逆流才産生的問題。你們勤苦書院号稱‘史學第一’,有糾正曆史的責任,應該懂得這些。”黃舍利終于又把視線放回他身上:“應該我們問你,在變故發生前,勤苦書院有什麼特别的事情發生嗎?”

  以時間為區分的時空片段,和以具體人物為區分的時空片段,就像史書之中“編年”和“紀傳”的區别。

  崔一更當然能夠理解。

  “沒有什麼特别的事情,我總歸日複一日的修煉,書院裡的雜務都不找我,擔子都是先生們擔着……”在得知自己所見并非唯一曆史後,崔一更整個人也活了過來,開始積極思考真相:“我不明白的是,為什麼好好的勤苦書院,會突然變成史冊。”

  “你剛剛說什麼?”站在【諸外神像】上的蒼瞑突然回頭。

  那驟然睜開的、似琉璃裂隙般的眼瞳,叫崔一更吃了一驚。“我說……沒有什麼特别的事情。”

  這時候的蒼瞑已經吞食了足夠多的毀滅之力,對這片時空裡勤苦書院的滅亡過程,有了足夠深刻的感受,呼吸都變得十分寒涼。搖了搖頭:“不是這句。”

  崔一更斟酌着道:“好好的勤苦書院,為什麼會變成史冊?”

  是了……

  蒼瞑的五官始終藏在面罩之下,唯一露出來的雙瞳也如器物一般不體現情緒。但他一直都在認真地思考整件事情——太虛閣裡的每一個人,都很關心鐘玄胤的安危,隻是表現不同。

  “為什麼?”蒼瞑駕馭【諸外神像】,一霎橫天而起:“因為把享譽萬載的勤苦書院,變成一卷史書,正可以鋪墊為台階,讓那人跳出絕巅,走向最後的超脫路!”

  他想明白了最後一節,已經确認這就是真相,恐怖的毀滅力量在神像的皿眸中凝聚:“我想我明白為什麼書山要封鎖消息、關起門來解決問題。因為這人一旦永證,那也是儒家的超脫。自儒聖沉眠,欽文王犧牲,儒家已經很久沒能發出聲音。無論成或敗,書山都不希望外部力量幹預。”

  大牧欽文王施柏舟,當年因為執意與大牧女帝成親,入贅草原帝室,一度同書山決裂,後來有了些關系緩和的迹象,可施柏舟很快就戰死天國。

  所以草原無論是王庭那一派,還是神教那一派,其實都不怎麼待見書山。

  衆人行進的速度非常之快,幾息時間就連過三重門,寒霜爬上屋檐,焚真的火焰在空中飄飛,走在最前面的姜望,于此回頭:“如果那個人要以勤苦書院為代價超脫,以我對陳樸院長、白歌笑院長的了解,他們都不會同意。”

  “我跟姚甫院長比較熟悉。”秦至臻也道:“姚院長磊落随性,心懷大義,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妥協。”

  “那麼【子先生】呢?誰了解【子先生】?他是儒門的一個符号,他的性格并不重要,但他思考問題的角度,一定是站在整個儒門的利益層面。”身在大楚,天然瞧書山不順眼的鬥昭,也附和了蒼瞑的看法:“即便幾位院長都如你們所知的人品端正,愛護芸芸儒生。但有沒有可能就是【子先生】故意請他們上山,以此拖延時間?”

  “可能性存在。”劇匮說。

  重玄遵還在獨自往前走,大袖飄飄,見題一刀。

  什麼三墳五典八索九丘,無論多麼晦澀的問題,答案總是和問題一起出現。

  太虛閣裡的每個人,時間都很寶貴,誰耐煩在這裡參加考試,一耗十天半個月——

  無非解題的過程,是了解的過程。隻不過是有着對鐘玄胤的關心,投鼠忌器罷了。

  現在他們都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,便要平推此世。

  隻是還需要一點細節的确認,而用來彼此确認的這點時間,也差不多夠重玄遵把崔一更所延伸的曆史片段打通。

  幾位太虛閣員你一言我一句,不斷擊破崔一更的認知。他略顯茫然地跟上:“你們說的‘那個人’……是誰?為什麼突然說,有人要借此超脫?”

  崔一更完全不明白,怎麼過關斬将的答題環節,忽然就進入了終考。他距離超凡的終點還很遠,不清楚站在那樣的位置,身前已經沒有遮眼的浮雲。所眺者無非無盡的遠處,和現世極限外的高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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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勤苦書院當然是天下大宗,有輝煌的過去,和仍然強大的今天。但對現在的太虛閣來說,已經不太夠看。

  當八條巨鳄跳進勤苦書院的曆史,這座小小的水池内部,其實也沒有多少騰挪的空間!

  “因為對現在的他們來說……”黃舍利回看一眼:“除超脫無大事。”

  有人裝神弄鬼,挖空心思布置了不知多少難題,一道道的羅列,惑人心神。但以太虛閣橫推四海的力量,完全可以掀了這屋子,劍指一切問題的根本——已經确定了鐘玄胤不在這片時空。

  “現有的超脫我們都認識,未知的超脫有可能正發生。既然我們都已經卷進來,彼方還在藏頭露尾,遮遮掩掩……總不可能隻是誰在嘗試登頂絕巅。”秦至臻總是走在最後的,他說着往前面那個穿青衣的人努了努嘴:“僅僅絕巅的話,不管在哪裡證道,那位一劍就攔下。”

  崔一更默然!

  劇匮在這時候問:“你們勤苦書院有沒有比左丘吾更強的隐世大儒?大家都以為他死了,實際上還活着的存在。比如宋求實?”

  崔一更心中波瀾難止,一濤翻過一濤,搖了搖頭:“隐世的先生,應該都在書山。至于宋祖師……至少我沒聽說過他老人家還在。”

  劇匮也并不指望他能給出什麼隐秘,很直接地道:“如果沒有的話。我們所讨論的‘那個人’,要麼是左丘吾,要麼是司馬衡。”

  崔一更很難接受這樣的結果。

  左丘吾是他敬愛的院長,司馬衡是所有修史者的精神領袖,更是勤苦書院的金字招牌。無論哪個變質,都讓他傷心。

  可是想到自己三百多年的枯耗,被封鎮被鎖住修行……所見的一切線索,都向那個結果靠近。

  其實還有一條更清晰的思路——既然已經确認勤苦書院的變故,和書院内部有關。隻消再問一句,勤苦書院裡,誰能夠這樣波瀾不驚地按住鐘玄胤。

  答案其實也很少!

  因為今天的鐘玄胤,也已經站到絕巅門外。

  “既然大家已經達成一緻……”蒼瞑那藏在長袍下的手,輕輕一推,【諸外神像】直接皿眸橫掃,毀滅性的力量如一柄無限延展的皿色光劍,瞬間将天地四方都劃遍。

  什麼紅瓦白牆,什麼小橋流水,什麼亭台樓閣……都似那裁紙的一截,紛紛揚揚,灑進不斷飛流的時光裡。

  擡眼間一個世界就毀滅,而蒼瞑的裂瞳之中,有皿光流隙。

  姜望瞥過這一幕,暗暗贊歎。

  蒼瞑的眼睛在神瞳自裂後,有兩種發展方向,一個是更針對神明的滅神之力,一個是更純粹一些的毀滅之力。他現在明顯是向後者發展。

  由崔一更所延伸的曆史,隻剩下時空碎片在眼前飛轉,漸而散遠。腳下是呼嘯而過的色彩斑斓的曆史碎片,數不清的故事在其間載浮載沉。

  衆人都立身不動,身處唯一一片保留下來的穩固空間——這當然是秦至臻的傑作。

  他鎖定虛空,使之如筏,承載衆人在歲月的亂流上漂浮。

  而黃舍利在最前方尋光覓影,她是掌舵的那一個。

  重玄遵這時已經收了刀,仍拿着那卷青簡在看——他解題的時候便是一手書一手刀。此刻刀離手,書不離手,瞧來真是相當風雅。衆人皆曆險,獨他似踏青。

  劇匮發現了不對:“李一呢?”

  姜望道:“他去追左丘吾了。通過剛剛在一心劍裡捕捉到的痕迹。”

  鬥昭乜着他:“他還特意通知你了?”

  姜望聳聳肩:“我猜的。”

  他當然不止是猜測,在李一離開的第一時間,他就已經發現。

  并且他的如意仙念正沿着崔一更這頁曆史的裂隙,在整個勤苦書院的史冊裡蔓延……

  “你們……要阻止這件事情嗎?”崔一更想了又想,終是問出這個問題。

  鬥昭回頭看他一眼:“你要阻止我們嗎?”

  “不要吓唬他了。”姜望往前一步,阻隔了鬥昭的視線,對崔一更道:“崔兄讀的書比我多,對錯不用我來教你。我也不說什麼大道理,隻說一件事——鐘玄胤是我太虛閣的人,我們太虛閣對他負責。”

  “左丘吾也好,司馬衡也好,甚至【子先生】……無論那人是誰,有多麼恢弘的理想,不允許他用我們的鐘先生做耗材。”

  他平靜地說完這宣聲,溫聲道:“要不要我先送你出去?”

  崔一更躬身對他一禮:“無論結果如何……請讓我看見。”

  衆人再不言語,而鬥昭隻是撇了撇嘴,直接往前一步,跳出這片穩固空間,殺進了時空的亂流裡——

  這時空雖然複雜,亂流更如刀斧。可戰鬼之身,橫渡其間,任由時光潑灑,哪有半分傷痕。

  他看到劇匮的雷電早就取代了崔一更時空的雷霆,進而向這部書院史冊裡的每一頁擴張。也注意到蒼瞑在毀滅一世的同時,亦于諸世顯形,滅神之神像,竟也有神的蔓延。秦至臻看似隻是老老實實地維護這片空間,實則煉虛延展,空間早已連着空間……台上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手段,他鬥昭又豈會落後于人?

  他不去尋那麼多複雜的線索。

  勤苦書院立宗超過四萬年,以此身橫渡曆史湍流,他隻問——何人堪受此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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