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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六十三章 但記一心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9683 2025-04-10 12:33

  這也不行啊!

  鬥昭眸光如刀,在劇老頭身上挑開,所過之處,人神辟易。

  大家也許是在思考,也許單純沉默,總之鬥昭的目光沒有人接,一路斬風剖葉,最後落到了随手關門的秦至臻身上。

  秦至臻并沒有洋洋得意的笑容,雖然他有點想笑。

  他是個穩重的性格,喜怒不形于色。穩穩接住鬥昭的眸光,當仁不讓地往前。

  身上黑衣如鐵衣,利落又冰冷。掌心握着的閻羅天子虛影,收成一團玄秘的光源,使他籠罩在一層淡淡的、尊貴的幽光中。

  他将這隻手背在身後,另一隻手按在刀柄上,如此慢悠悠地……往前走。

  寵辱不驚,昂首闊步。

  “我大秦帝國素重文治,秦某三歲就讀經,用《靜虛想爾集》啟蒙……”

  他邊思考邊說話,畢竟路程太短,隻說了這麼一句,便已經走到照壁前。

  字斟字酌的好處,就是不用擔心嘴快打臉。他還沒來得及嘲諷呢,就已經捕捉到這道文題的複雜——怎麼說也要三五個時辰,才能寫好這篇文章,若是考慮到盡善盡美,要反複修改雕琢,那麼就得八個時辰往上。再考慮到漏筆解錯的情況……

  要是甘長安在就好了!那小子提筆就是雄文,根本不在話下,能把出題的人都寫死。

  他想到一句很精彩的話,但是沒有說出口——“諸君望洋興歎,而我見獵心喜。”

  “看來這題不難?”鬥昭适時發問。

  秦至臻咧開了嘴,燦爛一笑:“怎麼,對鬥閣員來說很難麼?”

  鬥昭大大方方地點頭:“比把你按在地上揍要複雜一點。”

  秦至臻道:“原來你不會。”

  “别光耍嘴皮子。”鬥昭擡了擡下巴,示意他去解題。

  秦至臻便大步往前走,眼看着便要撞上照壁,擡起手來,便是一撕——

  【煉虛】!

  虛空生隙,像是給照壁開了一扇門。整個視線範圍内,都是震顫的空間流光。

  他徑直走了進去,虛空如水紋一漾,照壁複立如新。

  鬥昭張了張嘴,要罵又怕他聽不到。

  把考場搬開,從後門走了,也叫解題嗎?大秦帝國就是這麼重文治的!?真西狄也!

  “過是可以這樣過去,但是不解開這個題,問題就會一直存在,很難說不會影響到後面的發展……”黃舍利往前走:“交給我吧。”

  說話間,她身上靈光萬轉,竟如蓮花綻。

  隐約有一株菩提樹的虛影,浮顯在她飄飄蕩蕩的黃袍上。

  眸藏雷音塔,心開菩提樹。

  這時候他們已經意識到,書山讓照無顔來替職鐘玄胤,并非無由之筆,或許正是算到了什麼,計劃讓照無顔在類似的情況下解決問題……但是并不需要。

  今日全員齊聚,太虛閣有太虛閣做事的方法,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排。

  黃舍利還沒有正式開啟覺悟狀态,僅僅是喚起【菩提】,便已經靈光頻現,文思如泉湧。這篇墨名雄論裡的文字暗扣,幾乎一個個跳到她眼前來。

  但有一襲白衣,已經越過她去。

  “何必這樣複雜?”

  重玄遵灑然而笑,随手提了一柄月輪刀,大袖飄飄,走到文字照壁前。

 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好文章,他也的确提刀揮毫,卻隻是一捺——

  一霎刀光如剖雪!

  黃舍利還以為他是要直接斬碎這照壁,一時不知該罵他的魯莽,還是贊他的風姿。又覺得愚蠢,又覺得實在英俊。菩提樹下,仍然心情複雜。

  但刀光掠過後,眼前卻一空!

  洋洋灑灑兩千三百六十一個照壁文字,似大雪紛揚在空中。

  一時雪落盡,字又成文。

  同樣還是那些字,卻變成了截然不同的一篇文章,且恰好對前文有了近乎完美的回應。

  字字成階,搭成了一座拱橋。清水潺潺,自橋洞下流過。

  原來這題的解法,還有這樣的一個關鍵要求——答案框在題目中,不僅要剖解文義,不僅要文脈相承,還須用這些文字的組合,來回應另一種組合。

  恐怕也唯有一眼斬妄的重玄遵,能夠直接綻開那些隐晦的文字陷阱,刀指最終答案。

  文字照壁,變成了文字拱橋,跨越了歲月小河。

  行人自可橋上來去。

  “好文章!”姜望早已等煩了,由衷地贊道:“重玄兄擡刀如詩,真是讀書人!”

  重玄遵随手一握,将長刀握成了月光,雲淡風輕地踏上拱橋,聽得這樣的誇贊,卻是搖了搖頭:“工整,但不夠完美。”

  “這篇文章本來可以有更精彩的對論,可是出題的人,卻用自以為是的所謂巧思,将回應框定在這些文字裡。”

  他輕聲一歎:“重之于斧鑿,失之于靈氣。這也是勤苦書院慣有的毛病了。”

  姜望不說話了。

  大家沉默着過橋。

  走過石橋便是雪,茫茫雪地上有一片竹林,還有秦至臻的背影。

  這家夥大約也是有些不好意思,一個人蹲在那裡忙碌着什麼。

  此處雪地極大地壓制了五感,即便是以姜望的目力,也隻能看個隐隐約約——

  秦至臻好像在立一塊什麼碑,正用那柄墨刀在仔細地鑿。

  讓人心頭沉重……莫不是為誰堆墳刻碑?

  整個勤苦書院裡,跟秦至臻有這份交情的,也沒别人了……

  “幹嘛呢這是?”鬥昭擡腳就過去了,杵在秦至臻身後,半彎下腰來,審視他的刻字,語氣明顯放松了:“一路煉虛走到頭就得了呗!以大秦帝國之文治,您老人家還親自在這裡等我們?”

  秦至臻沒回頭,也沒回嘴,十分嚴肅地道:“這片雪地竹林,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封印,我正在嘗試破解。”

  “我懂。”鬥昭點了點頭:“虛空也被封住了!”

  衆人都不說話,畢竟罵秦至臻,鬥昭一個人就夠了。

  秦至臻本來就罵不過鬥昭,更兼有些理虧,索性一言不發,專注于解決封鎮。

  一想到在一籌莫展的鬥昭前面,那樣潇灑地跨過文字照壁,便覺耳邊這些聲音,隻是蒼蠅的嗡鳴,甚是無力。

  罵了一陣後,姜望站了出來:“我要說句公道話了——”

  “秦閣員正在忙正事呢,有什麼要吵的不能等出去嗎?”他悲天憫人,苦口婆心,都蹦出了佛性:“要以大局為重啊,鬥兄!”

  鬥昭恨的牙癢癢,要不是以大局為重,天骁刀早都砍下去了好嗎?連姜帶秦一起砍。看誰還在這兒裝好人!

  但姜望給他使了個眼色,念及過去一年裡此人對自己刀術上的貢獻,他也就暫時扭過頭去。

  姜望走上前去,陪着秦至臻蹲下來:“不用客氣。”

  秦至臻反應了一下,說道:“謝謝!”

  姜望一邊觀察面前的封鎮,一邊道:“你跟貞侯熟嗎?”

  “我是問……你們關系怎麼樣。”

  “算了,你能把他的因緣仙宮弄出來嗎?”

  “啊?”秦至臻終于回頭。

  “……你繼續研究吧。”姜望把他的腦袋掰了回去。

  秦至臻終于鑿完了他剛剛寫好的鎮玄碑文,文辭簡練,立論嚴謹,文風十分厚重,寫的是對勤苦書院的贊與歎,是對這段曆史裡如江海般浩蕩的文氣的回應——

  而後将此碑如重劍般,狠狠砸進雪地裡!

  寒意幽浮如懸雲。

  那幽幽雲氣之上,見得萬裡山河的蜃景。

  風吹來,雪搖落,竹林竟然青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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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一一看!

  “藏筆于竹,隐紙在雪,文氣為硯,時空維序。”秦至臻的聲音愈發沉凝:“我猜得沒錯,這果然是左丘吾院長的成名之作……【六爻山河禁】!隻是用海量的文氣做了遮掩。”

  “鬧了半天你隻是剛剛看懂題目。”鬥昭不可思議地扭過頭來:“那你在這裡裝模作樣地搗鼓半天,是在麻痹誰呢?隊友嗎?”

  我上我也行。

  “封鎮一道,博大精深。先要确定它,才能解決它。”秦至臻慢慢地道:“如果你連這都不懂,就不要跟本君讨論了。”

  鬥昭是個傲性的,但也不會胡攪蠻纏。

  他相信刀能解決一切,但在鐘玄胤生死未知的情況下,那的确不是很好的選擇。

  在封鎮上被秦至臻嘲笑了,回去他肯定得勤學苦練。但這時隻是咧了咧嘴:“那麼你要多久?”

  秦至臻認真地算了算:“三天。”

  他的确什麼都涉獵,什麼都懂一些,除了刀術攀登絕巅、天府極緻圓滿之外,還掌握了諸子百家許多知識。但畢竟不能樣樣絕頂。

  寫文章差了些靈氣,勝在穩健。于封鎮有很踏實的基礎,但欠了些高度。

  畢竟是寫出《上古封印術演變之我見》的左丘吾。這位大宗師對上古封印術有很深的洞見,在當代也是屈指可數的封鎮大家,他所創造出來的封鎮,并沒有那麼容易破解。

  “确實是六爻山河禁,要解決這道封鎮,最重要是了解它所搬運的是哪段山河,然後對症拆解。這是封禁題,也是曆史題,更是政論題……”劇匮在這時候開口了:“我跟秦閣員分工合作的話,應該可以把這個時間縮短到一天半。重玄閣員來作最後的政論就好。”

  法家對于禁封總歸是有些心得的。劇匮于此道,也算高手。

  “咳!”姜望清了清嗓子:“我确實對封鎮也是有些了解。”

  鬥昭挑了挑眉——

  誰問他了?

  說話間鎮河真君已經走進竹林中,輕靴踏雪,留下一長串清晰的腳印,仿佛曆史的留痕。

  有賴于秦至臻的前期工作,站在同事的腦門上,看問題果然清楚。在這段時間裡,姜望已經對這部【六爻山河禁】有了較為深刻的了解。

  若要按照标準解法,同劇匮、秦至臻那般慢慢地拆解封鎮細節,可能一天半破禁的确是極限。

  但他有不同的解法——

  六爻山河禁,其重在山河。

  便如青鳥穿林,他的身姿隻見掠影。飄飄的衣角帶來了風,八風動時,竹林瘋狂搖曳。

  像是一部複雜的書,被拎起來抖擻灰塵。

  卻又一霎定止。

  因為有九座古老石橋,已經出現在竹林上空,将此林鎮住,令得風停雪暖。

  長河九鎮,以禁破禁!

  嘭!嘭!嘭!

  大地深處仿佛地龍翻身。

  這雪地原是文氣所聚,因禁法被鎮而爆發,文氣氤氲在天,隐隐有萬裡山河之圖景。

  姜望踏葉在竹林,漫步在碧影搖翠間……橫身拔劍!

  碧竹盡開,皆成青簡。繞姜望而飛轉。一片片青簡上,因文氣的沖刷而顯現文字。這些文字所描述的人物風土,才真正叫山河清晰。

  【六爻山河禁】的恐怖威能,至此才完全釋放。

  可同時卻有一方青色巨鼎橫天而起,那所謂的萬裡山河,竟然如幕布一卷,隻印成鼎身的一段圖案。

  用九鎮石橋鎮壓六爻變化,用青天劍鼎承載山河,察禁是掌上觀紋,破禁更易如反掌。

  何處山河擔青鼎,何人六爻算九鎮!

  姜望收劍懸腰——

  天地一時靜。

  他的左手橫伸在空中,抓住了那卷青簡。

  竹林已不見,青衫在雪中。

  轟轟轟!

  此時才有茫茫雪落。

  萬載文氣似大雪崩!

  大家都沒有說話,仔細感受着這些奔湧的文氣,從中體察天下第一書院的苦質文心。勤苦書院的變化,勤苦書院的故事,這些文氣并不直接描述,但有或多或少的沾染。

  神湮之眸,斬妄之念,最初和最終……

  各不相同但都是現世最頂級的瞳術,以目光将這片天地切割得具體而微,無所遁隐。

  這時這片天地又不同。

  豈有無邊?前面不遠就是書院斑駁的圍牆,所謂竹林,不過毛竹十餘根。

  圍牆上開着月門,門後是暖洋洋的春景。

  待得這邊雪化去,便見得月門之中,倚立着一個人。

  其人樣貌平平,衣儒生之服,懸竹鞘長劍,倚門不動,好似睡在夢中,已不知多少時日,多少年……

  他已經老了,眉發堆霜,氣皿衰,唯獨眉眼輪廓,隐約舊識……恰是當年竹林練劍的那個【一心劍】,“每日練劍到一更”的崔一更!

  恍惚春風吹來,暖意盈面。他緩緩擡起顫抖的眼皮,睜開眼睛,眸中茫茫然的雪已經掃盡,一瞬間變得堅定。散開的眸光似無數鐵屑迅速歸攏為頑固的劍,他以他獨有的鋒利和頑強,再次注視這舊風景——

  便看到了……太虛閣的八人。

  其時高天大雪崩,潰散的文氣如虎如龍。那嘯聲極近,呼吼耳欲聾。

  很多年前親見過的姜望,手握青簡,腰懸長劍,立身最前。

  其後或蹲或立,或走或停,都是當今聲名顯赫的人物,各有絕頂的風采……一齊擡眼看來。

  風雪都遠。

  故事仿佛在昨天。

  崔一更如受雷殛,張了張嘴,眼中便流出淚來。

  感謝書友“稚雛鸢”成為本書盟主!是為赤心巡天第860盟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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