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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八十六章 孤男寡女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10679 2025-04-10 12:33

  在姜安安的人生審美裡,世上樣貌最好的男人,是那個背着她跌跌撞撞前行的“楓下小姜”,其次五哥趙汝成,剩下的都是剩下的。

  世上最美的女子,則是“雲上青雨”,是當年還在楓林城寫信的時候,就猜想一定會很漂亮的女子。

  後來見到真人,才知超出想象。彼刻的楓林城小安安,對于美人的幻想,還是太過貧瘠,不足以支持“美”的具象。

  繼承了昔日景國第一美人闾丘朝露和萬古豪傑葉淩霄的容貌優點,葉青雨的容貌可稱當世絕巅。

  “撕開天穹見雲城、九天仙子履人間”的那一幕,彼時在離别的感受裡并不深刻,卻在往後的時光中,成為她心中關于美的永恒。

  哥哥再三叮囑“少跟她玩”的黃舍利姐姐,私下裡排了一個什麼“絕色榜”,就放在萬花宮裡,輕易不示于人。青雨姐姐當然也列名其中,還有一個【仙姿】的名稱。

  還有什麼【無瑕】夜闌兒、【雪顔】李鳳堯……在黃舍利那裡,都是不分高低的“無上絕品”。

  但在姜安安看來,沒有任何一種美麗,能夠和青雨姐姐并稱。

  也隻有童年在楓林城外的驚鴻一瞥,會讓她稍作猶豫。

  同青雨姐姐飄然出塵、超于世外的美麗相較,那是一種将紅塵線都絞成了亂麻的、極具侵略性的美。

  多年未見了!

  她為何會來雪原?

  姜安安悶頭往外走,她是來觀滄桑、曆世事、踐義行的,不是來追問童年。

  楓林城的那場悲劇,已經被兄長好好地埋葬了。後來兄長從未再提起過的人,她或也不該再提。

  天下豪俠顧師義的死,為世間修行者開辟了新路,她此行不僅是為了自己的修行,也是要為“義神”呼應。

  不要多事……

  已經走到長街的盡頭,厚裘長靴、布條纏劍、捯饬得似個粗犷雪原漢子的姜安安,蓦地又折身。

  彌漫長街的風雪,被她輕易撞開了。她哈着霜氣,大步走回極光城裡唯一的茶館,發出粗粝的自語聲:“這鬼天氣,什麼事都做不成——老子再坐會兒。”

  見聞是老姜家立身的本事,玩弄聲音不過小菜一碟。

  又擡聲喊道:“再上一壺熱茶!”

  極光城位于“雄關鎖月愁金烏,丈夫橫劍當天門”的羽心教區,就在極地天阙山脈的山腳下。因為每年臘月都能在這裡看到“極光”而得名。

  這座城市基本是普通人在雪原的足迹盡頭,随着雪國變為黎國,雪原全面開放,這座特别的城市,倒是吸引了不少遊人。

  不過随着墨家全新載裝系列戰具“登封”的推出,未能超凡的普通人,在極地天阙山脈的探險,也就成為可能。極光城“凡人足迹盡處”的名号,可能維持不了太久。

  畢竟墨家那位“栾公”,在推出凡人都能操縱的“登封戰具”時,喊出來的口号,就是“任何人都能登上‘永世聖冬峰’,為傅歡祝酒!”

  若是未有超凡的普通人,都能征服永世聖冬峰,極光城又能算什麼界限呢。

  等到真正實現的那一天,墨家的影響力将不可想象。

  事實上墨家在雍國的極速膨脹,已經引起霸國警覺。諸強不約而同地對钜城發去招賢令,征召墨徒參與國家體制,秦墨、楚墨、景墨等,都在迅速發展。

  墨家大舉進入黎國,也算是一次強強聯手的合作。前者想要穩住搖搖欲墜的顯學聲勢,擁有更自由的話語權,後者想要争一個霸名,繼而問鼎人間。

  說起來錢晉華死了,墨家反而烈火烹油。時人都謂,“弊之除也”。

  焦黃臉漢子的來去,并未影響茶館裡的喧聲。

  在遍地都是酒館的極光城,這間名為“星羅”的茶館,也隻做臘月前後的生意,平常都門可羅雀——雪原人嗜酒如命,可沒幾個喝茶。

  目光掠過那焰毫花開的角落,彼處幽然獨坐的身影,漸而與記憶重疊……姜安安在茶博士的引導下往雅座走,若無其事地便坐下了。

  面前紅爐煮茶,火焰才起,姜小俠怔然看着窗外的雪,似在懷緬什麼,耳朵卻豎了起來。學自兄長的耳識仙術,令她坐聽八方。

  茶館裡的人們,還是在聊一些有的沒的。嘻嘻哈哈,人來人往。角落裡的那女人,隻是靜靜坐在那裡,靜靜看着泥爐中的火。茶水數沸,未飲一杯。咕噜咕噜,不得回應。

  紅火燒爐,水沸水清。幾次三番,何似人間。

  姜安安忽然就感到了寂寞。

  以前無論多忙,無論處在什麼樣的局勢裡,每年的除夕,哥哥都會趕來雲國,陪她一起過。除了伐夏戰争、妖界失陷那般實在無法抗拒的事情,哥哥都不曾失約。

  今次是她第一次隻身遠行,今年是她萬裡遊曆的第一年,也是下了決心出門,自不能半途而廢,嚷着叫兄長接她回雲國或者星月原去。

  雖然很想家。可是也要忍受。

  當初哥哥失陷妖界,藏身紅妝鏡裡,苦熬着時間,一次次嘗試。究竟是有怎樣的牽挂,是憑着怎樣的堅持,才能找到機會,完成前無古人的壯舉?

  人總是漸行漸遠,才能夠理解遠行的人。

  以前年節時,她都是坐在家裡的人,現在她走在外面,對于哥哥那些年的颠沛和惦念,終究有所感受。

  備好的新年禮物,在荊國就專門請官驿送去。

  不知道哥哥和青雨姐姐,是不是在抱雪峰上放煙花呢?

  茶館裡忽然安靜下來。

  姜安安眸光微垂,看着手裡的茶杯,水中鏡映茶館安靜的原因——

  一個身穿教袍的男子,帶着寒風走進此間來。

  姜安安來這座城市,是為了順便看看極光,也是想去瞧瞧永世聖冬峰,但既然要到黎國的地盤,不可能不對這裡的重要人物做些了解。同姜望當年的獨劍遠遊相比,她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點,就是她的眼界不比任何同齡人低。

  昔日去鄉遊劍的,是懵懵懂懂撞進修行世界的小鎮少年。今日離家遠遊的,是雲國的小公主,白玉京酒樓的少東家!

  姜望是靠自己的眼睛,自己的耳朵,一點一點積累見聞,走到一處,點亮一處。而現世絕大多數的情報,都對她姜安安無條件開放。

  所以她當然認得,現在走進茶館裡的人,是霜合教區的主教柳延昭。在整個黎國範圍内,也是數得着的大人物。

  這位執掌一個教區的大主教,早先是冬皇派系的人。不過原來的冬皇,已經變成遊曆宇宙的甯道汝。現在的謝哀,卻還擔不起冬皇的名号,也沒可能将柳延昭納入麾下。

  霜合教區的主教,怎會到羽心教區來?

  姜安安搖了搖茶盞,将水鏡中的圖影搖碎,慢慢地喝下一口熱茶。

  “你說人是不是很奇怪?剛剛還嫌太吵,現在又覺得……太冷清了。”坐在角落裡的女人,仿佛回過神來,終于從爐上拿下茶壺,懶懶地倒了兩盞茶,隻有五分滿。

  柳延昭就站在門口的位置,所以那道厚重的垂簾也始終挂着,外間的寒風肆無忌憚往裡卷。

  “人心總是不滿足的。”他說。

  “既然怎麼樣都會不滿意,相較而言,我想我還是喜歡熱鬧——”薄紗遮面的女人,用指尖将茶盞輕輕往前推,說了聲:“請。”

  姜安安默默誦着淨禮小聖僧傳的《三寶定心咒》,在人心的潮湧中,保持了清醒。

  她隐約聽到了兩聲心跳聲。

  茶館瞬間又喧嚣起來。人們談論着自己感興趣的話題,好像都已經忘掉了方才的寒冷,不再注意到一位主教大人的降臨。柳延昭就那麼大搖大擺、攜風帶雪地走進來,所有人都忽略了他。

  他走到女人面前,坐下來卻并未端茶:“羅刹夫人安否?”

  “有勞主教大人關心。”薄紗遮面的女人道:“我家樓主一切都好,正要走向更好。”

  羅刹……明月淨?三分香氣樓?

  事情好像變得更複雜了。

  當年在楓林城外放話說給哥哥一點時間成長的女人,竟然是三分香氣樓的人麼?且身處能夠代表羅刹明月淨的高位!

  以前楓林城裡是不是也有一座三分香氣樓?

  記得有一次哥哥說請客,讓淩河哥、虎哥他們挑地方,汝成哥開口就是“三分香氣”,“樓”字未出口,便被哥哥一腳踹了出去。

  那時候她還很饞呢,扭扭捏捏地說些什麼“安安吃飯也很香”、“有機會一起吃飯”。

  最後是淩河哥在家陪她讀書、吃火鍋,其他幾個哥哥說是出任務去……

  這三分香氣樓,和黎國又有什麼合作呢?

  幾句簡單的寒暄後,那邊的聲音忽然消失了,應該是已經開始商談正事。

  兄長所傳的天耳秘法蠢蠢欲動,姜安安強行将其壓制。

  再怎麼對兄長盲目信任,坐在這裡的人也叫姜安安,不叫姜望。

  她姜安安有什麼本事能旁窺當世真人的對話不被發現?

  返回茶館的決定還是太草率了……她默默地檢讨着自己。

  能夠和兄長對峙的人,怎麼是她現在能夠探究的呢?

  她決定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隻品茶。

  忽然感覺有些不對,蓦地一擡眼,那輕紗遮面的女人,已經坐在了對面。鬥笠則平放在在桌上,像一枚大而冷酷的印章,宣告了遊戲的結束。

  姜安安猛地回頭,茶館裡喧嚣依舊,但柳延昭已經不見了。

  她勉強地挪了幾下目光,假裝自己在左顧右盼,而後才轉回頭來。

  “這位……姑娘。”姜小俠斟酌着開口:“這個雅座我已經包下來了,不打算跟人分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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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女人靜靜地看着她,美眸幽幽,并不說話。但又有太多的故事,等待着翻閱!

  姜安安上身往後靠,把手揣進袖子裡,做出審視的姿态,實則已經做好了撕開青羊天契的準備。

  就像勝哥說的那樣——不叫家長是她的決定,叫家長是她的本事。

  她也不想灰溜溜的回去。但更不會遇到無法解決的危險,也自己擔着。她又不是沒哥!

  “三分香氣樓,昧月。”女人終于開口,卻隻問: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
  “葉小雲。”姜安安壓着聲音道。

  葉是葉小花的葉,小是葉小花的小,雲是雲城的雲。

  姜安安生于鳳溪鎮,學藝抱雪山,師承葉小花,列名淩霄閣……這是她的“本”。也是後來兄長已經有了保護她的能力,卻也沒有把她從淩霄閣帶走的原因。

  在淩霄閣生活的年月,比在兄長身邊更多。那早已是她的家,亦師亦父的葉伯伯,也早就是她的家人。

  那位“橫推列國無敵手,萬古人間最豪傑”已經不在了,楓林姜小俠,也想用豪傑所傳道統,試承其名。

  這一路遊曆過來,懲惡揚善,謹言慎行,時刻審視自己,生怕弱了萬古豪傑的名頭,給葉伯伯丢臉。沒曾想一次好奇的回頭,就陷自己于不可控的境地。

  江湖險惡呀!

  “葉小雲先生。”昧月施施然抱兇而坐,顯得優雅,更顯山巒:“您名字秀氣,長得卻粗糙。”

  姜安安低頭瞧了瞧,一眼就能瞧到桌底。

  在她分伫兩邊的武靴前,三分香氣樓妖女的長靴,正以二郎腿的姿态吊起。沒有多餘的動作,無聲的侵略卻已發生。

  她坐得是大馬金刀,對面卻分外妖娆。

  姜安安道:“名乃自取,志也。貌乃天賜,命也。”

  昧月饒有興緻地看着她:“閣下志在閑雲?”

  “某志在雲霄!”姜安安豪邁地道。

  “卻來雪原?”

  “來望世極。”

  “卻叫小雲?”

  “以小見大。”

  “好,以小見大的葉小雲先生。”昧月的眼眸輕輕一轉,便如月而掩,顯得神秘而危險:“與聞我三分香氣樓和黎國之間的機密,您不打算給一個交代嗎?”

  “我不是故意聽的!”姜安安下意識地說。

  又趕緊找補:“我什麼也沒聽到!”

  昧月輕輕地笑了起來,笑得人心搖曳:“小雲先生,我是願意相信你的。但是黎國的人不信呀!那個柳延昭,他本來打算把你……”

  她忽地湊近了:“你知道黎國有很多凍肉嗎?”

  “凍肉?”姜安安不解。

  “就是從很久以前冰封下來,從過去支援現在的那些雪國人。”昧月聲音幽幽:“在漫長的冰封時光後,很多人對現實的認知發生了沖突,精神不免失衡,身體也産生各種變化,變得有些……古怪。”

  這女人的講述方式,令姜安安略感不安。

  “什麼古怪?”她問。

  “比如渴皿症。”昧月的眼神裡,顯露一種森怖,聲音也一點一點地下墜,仿佛迎她走下某個幽深的石階:“他們在月圓之夜,會長出尖牙,他們的指甲會變成利爪,身上會長出屍斑。他們常常會在陰影裡潛行,出現在年輕人的身後,張開布滿倒齒的皿口……在這種時候,隻有新鮮的人皿能夠——”

  “哈哈!跟你開玩笑的,小雲先生。”昧月坐了回去,将笑容收斂,并且優雅地呷了一口茶:“黎國是個法度森嚴的國家,哪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?”

  姜安安好歹也接受過當世最頂級的修行教育,哪裡會怕什麼鬼怪,懼什麼妖邪。但剛剛的确是有些驚慌……面前這女人的講述,就是能夠挑起人心之中的恐懼。

  涉于人心方面的神通?

  姜安安猜測着。在久久不散的心慌之餘,又有被戲弄的羞惱。

  她可是抱雪山三大豪的老幺!焉能受此委屈?

  要問抱雪山三大豪是哪三大,姜望,葉青雨,姜安安是也。

  她本想組名“抱雪山四大豪”,但葉伯伯說什麼都不同意,問他為什麼,他也不說,隻說三大豪很好聽。還一個勁撺掇她把兄長的名字換下去,換成葉淩霄。說些“那又不是抱雪山的人”之類的話。在青雨姐姐面前,又說“吾豈與小輩齊名!”……

  “昧月姑娘要是沒什麼事情的話——”姜安安看着昧月,本打算說‘這是我的杯子’,最終卻隻是道:“某就先走了。突然想起來我的狗還在家裡烤肉,我得回去看着火。”

  昧月歎了口氣,狀似十分苦惱:“你聽到了我的秘密,我沒辦法就這麼放你離開呀!”

  “我再強調一遍,我什麼都沒有聽到。”姜安安非常氣憤:“我葉小雲行不更名坐不改姓,聽到就是聽到,沒聽到就是沒聽到!”

  “好啊你,葉小雲!”昧月柳眉一擡:“我對你已經足夠容忍,這麼機密的事情被你撞到了,也沒想過殺你滅口什麼的……你敢兇我!”

  姜安安瞪大了眼睛:“我哪有兇你?”

  “你就說你心裡是不是想兇我吧!”

  “葉某沒有這個想法——你為什麼這麼看着我?”

  “哦,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,忽然覺得有點眼熟。”昧月表現得漫不經心。

  姜安安心頭一緊,盡量平靜地道:“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昧月姑娘。”

  “是啊,初次相逢……算了,原諒你了。”昧月将鬥笠戴上,便優雅起身:“走吧。”

  姜安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:“去哪裡?”

  “你家啊。”昧月理所當然地道:“不是你的狗在家裡烤肉嗎?一起嘗嘗去。”

  姜安安磨磨蹭蹭地跟着出了茶館,猶猶豫豫地道:“咱們素昧平生,孤男寡女地回我的住處……是不是不太好?”

  昧月在風雪中回頭,薄紗上也籠了層霜:“你能把我怎麼着?”

  姜安安想了想,誠實地道:“在下不是昧月姑娘的對手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走在前面的昧月,笑得肆無忌憚,笑得花枝亂顫。

  聽得出來她很開心。

  但又莫名的……有些難過。

  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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