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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六十七章 青史不言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10100 2025-04-10 12:33

  千秋棺是凜冬仙術裡極強的一式,在【長壽章】得到補全之後更是如此。

  但姜望自不滿足于隻是跟在洪君琰身後,就像他放絕學于朝聞道天宮,從來不滿足于以前的自己。

  坐雲頂仙宮者,目光在九霄之上。

  以仙道總章【淩霄章】為統禦,以【長壽章】、【如意章】為輔弼,才有了這道【如意·千秋棺】。

  在原術凍結道則、凋零壽數的基礎上,對于神意也有很強的針對。因此能夠進一步瓦解目标的抵抗,深化千秋棺的凍結。

  左丘吾靜靜地站在山河盤裡,受燕朝山河所鎮,左手提着的竹簡一支,也成了冰雪所覆的劍。右手沾染的白棋粉末,卻在掌心顯現一個清晰光點——

  李一的劍,從開始到現在,從最初到最終,一直指着他,像一根把他釘在時光裡的長釘!

  鬥昭提刀靜懸而不語,獵獵舉風的身姿,映照在冰面上。

  黃舍利就在這時如大鵬飛落,足踏景風,黃袍覆雪。她威風凜凜地半蹲在冰棺,五指張開往下按,推動了時間。

  在如此龐大的冰棺裡,左丘吾靜伫山河,毫無反抗姿态。

  直至壽數凋零三百三十二年零三個月又七天,他才緩緩睜開眼睛,又說道:“我知道他的痛苦。”

  他想說他現在是可以感同身受的。

  可崔一更隻是神臨境界,在修為被鎖住的封鎮中,一步步看到的是壽盡老死。是無能無力,是努力卻無用。

  可崔一更是局勢一無所知的那個人!

  左丘吾卻是深思熟慮後,自己選擇的承受。

  這不是簡單的壽數相抵,二者所感受到的痛苦,根本不可以等量。

  眼前的這位老院長,不單是史學大家,更是素以研究人性而著名的大儒。不可能不懂得這些。可是現在卻這樣說。

  姜望隻感受到他的頑固。

  “崔兄如果聽到你這麼說,他會非常傷心。”姜望道。

  左丘吾靜了一會兒,說道:“我們在正确的道路上走,總會丢下一些另有正确的人。”

  他輕輕搖頭,語氣輕緩但堅定:“沒關系,隻要這條路是對的,我們總會在終點相逢。真正正确的那個人,可以書寫最好的結局。”

  姜望不再跟他說崔一更了,也不争辯什麼是正确,這件事情已經失去了讨論的意義。

  他隻是靜靜看着山河盤上的人:“貴院婁名弼信奉的治世主張……你支持嗎?”

  “你以為我是平等國的人?”左丘吾饒有興緻:“在心裡給我安排了什麼身份?聖公,神俠,還是昭王?”

  姜望道:“看你走的是哪條路。”

  “平等國三尊,是公,義,理。翻遍史書,字字難尋。”左丘吾手中那支竹簡,冰霜逐漸化去。雪水點點,如時光漏滴。他說起平等國的時候毫無波瀾:“我輩修史以求明也。且不論道途如何,我現在輕易地被你鎮壓在這裡,還有資格執掌平等國嗎?”

  “你的實力擔得起。”姜望沒什麼波瀾地說:“這冰棺根本封不住你。”

  左丘吾定眼看他,倒是并沒有否認自己的實力,隻是感慨這些人知道他的真正實力,還如此堅決。當真勇者無懼。他搖了搖頭:“我雖著史,不崇舊途。婁名弼的主張與我無關。”

  姜望仍然看着他:“平等國裡絕大部分人信奉的,也正是所謂新天。他們都要改變這個世界,不是通過舊書。”

  左丘吾淡然道:“姜真君未免太瞧不起歐陽颉,瞧不起景國。鄭午都被揪出來了,我若是婁名弼背後的人,怎麼可能逃得了嫌疑?”

  “說的也是。”姜望隻是順便的試探,故并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,轉道:“左先生,我的同僚去哪裡了?翻遍貴院史冊,獨他不見。”

  左丘吾微微揚頭:“說起來你們還有另外一個朋友,什麼卞城閻君……祂先于你們走進書裡,給你們探路。現在處境可不是很好……不打算管嗎?”

  “那家夥死不了。”姜望漫不經心地道。

  “你這樣說,祂不會傷心嗎?”

  “如果祂知道傷心的感受。”

  “你知道,死并不是最深刻的折磨。”

  “左先生。”姜望的語氣認真了幾分:“你既然已經見過祂,應該知道。所謂‘折磨’,對祂而言,不是一個有威脅的詞。”

  左丘吾輕呼一口氣:“你可知……《禮崩樂壞聖魔功》?”

  姜望瞬間斂去了眸光:“先生知我擅煉魔也。”

  左丘吾道:“所以你也知道,同樣一部魔功,有沒有不朽之性,是兩種意義。”

  姜望若有所思:“所以卞城閻君看到的崔一更是……”

  左丘吾道:“聖魔。”

  姜望狀似無意地撣了一下衣角,掠過白日夢橋的雨,便落在勤苦書院的湖心亭。

  自邊檐滑落的點滴,停在重玄遵的指背。他略看了一眼,随手在那無人的棋盤上落了一字,便擡靴踏出此間。

  千秋棺中,姜望沉吟道:“據我所知,聖魔君兩千多年前就已經被殺死,迄今為止,還沒有新的聖魔君誕生。”

  “聖魔和聖魔君不是一回事。現在那是聖魔功的自顯——你應該見過皿魔,奄奄一息又惡形惡色的那個……聖魔類似于彼。其力量受魔功本卷的完好程度制約,在沒有魔君統禦的情況下,不算特别強大。”左丘吾說着,又補充道:“但是對付現在的卞城閻君,足夠了。”

  姜望青衫靜止,指間穿梭着告死之鳥的虛影:“我越來越不明白了。先生究竟意欲何為?”

  左丘吾張了張嘴,似乎有很多話想說,最後卻沉默。

  那支冰雪化去的竹簡上,刀筆淩厲,镌字清晰,刻字曰——

  “桃李不言。”

  似為此志。

  嘩嘩嘩。

  被鬥昭一刀卷走的翻書聲,重新又響起。

  在左丘吾腦後,也真正顯現了一本紙質書。卷頁泛黃,堆塵數秋。

  這次要翻過去的,不止是一根手指的華萎。

  以其立身之地為中心,召天應地的波紋誕生了。

  天地之間的種種規則,都落筆成了文字——風,雨,雷,電。雲,霧,霜,雪。

  這些字都飛快地流動,全都與他擦肩,一如時光長河的消逝。

  他要翻過這“山河禁”,也要翻過這“千秋棺”。要跳出這潛意海,也要翻越這白日夢。

  儒家萬古第一術,其名曰……【春秋】!

  此術号稱“九賢絕響”,據說是諸聖時代九位儒家賢者聯手創造的儒門大術,又說“非史家不傳,非宗師不注。”

  隻有真正經學深厚,又修為足夠的大儒,才可以對這門術法稍作補益。

  曆代修訂之下,此術之強,已是神鬼莫測。曾被旸太祖姞燕秋盛譽為——“橫絕諸般術”。

  【六爻山河大燕禁】此刻已是盆中景,左丘吾乃景中人。

  眼看春秋改歲,此景将要被翻過,那橫壓一世的青鼎也要被掀開——

  啪!

  一隻大手,按在了青鼎上,手背青筋如山脈起,隻手鎮山河!又見日月天印現天庭,雙眸驟轉為金陽雪月,姜望以此至公而無情的天瞳,定眼讀春秋。

  指間仿如虛形的告死之鳥,在這一刻被放飛。發出歡暢的嘯叫。

  極緻霜寒的千秋冰棺,恰是告死鳥的自由天空。

  凋壽凍道的力量肆意漫延。

  風雨雷電死了,雲霧霜雪也死了。

  往古之人亦死,來今之人亦死,記史之人死亦死矣!

  左丘吾霜上眉梢。

  他終于意識到姜望遠比他所認知的、所想象的更為強大,這些踩着時代洪流的天驕,顯現在人前的每一次戰鬥,都隻是過去的留影,根本追不上此刻的自己。

  曾幾何時他也有這樣的一段時光,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。

  腦海中忽然想起這樣一句話——“你以為你是寫書的人,其實你也是被翻過的書。”

  說這句話的人,是施柏舟。

  聽這句話的人……是【子先生】。

  “呼——”

  左丘吾長呼一口氣,氣也結成了霜。

  他終于呼喚更多的力量,從未想過自己竟不能在如此年輕的後輩面前有所保留。

  從李一的劍,再到鬥昭的刀,再到姜望的千秋棺,一切都來得太快,讓見慣曆史的他,也有應接不暇之感。時間的風浪竟在當代最為磅礴!

  也罷……都走到這一步了。

  左丘吾抖了抖眉上的霜,這讓他端嚴的五官有了片刻滑稽的體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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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嘩啦啦——翻動的不止是左丘吾的春秋,還是這勤苦書院的曆史。

  如黃舍利早先所言,左丘吾不止在一個時空片段裡行走——他行走在所有的時空中,這部名為勤苦書院的史書,每一頁都寫着左丘吾的名字。他經營,落子,布局……或者隻是看風景。

  如今,每一頁的左丘吾,都翻回這頁中!

  姜望說得沒有錯,僅以實力而論,他的确擔得起平等國三尊——隻是他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展現過。

  跨越時空,天地合力。

  貫穿古今,我儒如一!

  他已在現世絕巅的氣息,以恐怖的速度暴漲——

  懸空靜伫的鬥昭,便于這時動了。

  他一刹那顯耀了金身,而又在金身之上,騰卷起赤紅色的鬼火。

  “左老頭,今天是閉卷考試——”

  他的天骁刀已經高舉,拽動天穹難以計數的幽空般的裂隙,猛然一刀斬落:“不許……翻書!”

  天隙如長披,其身永璀璨。

  此般身形映照在冰面,就連霜結壽數的千秋冰棺,仿佛也被他的燦爛融化。

  早先刀問史書,此刻刀橫萬古。

  若有人能将這部書寫着勤苦書院的史書握在手上,便能看到——

  史書上那走出了左丘吾的每一頁,在将出之前,都有天骁相攔……刀鋒豎斬!

  這一刀——諸世天劫!

  姜望劍橫諸天,以隔萬界絕巅。他亦不甘人後,苦心孤詣,也要以刀為劫。沒有天道海洋作為樞紐,他隻能在每個世界的世界本源裡,都種下獨屬于他的鬥戰火種,以期一刀盡燃,天罰萬界。

  這是一個長期的功夫,他還遠未完成。但是在這勤苦書院的史冊裡,他刀問史書的時候,就已經灑下戰輝。

  如今才是天骁的回響。

  “好!”

  左丘吾情不自禁地贊!

  他的瞳孔仿佛成為了時間的門,在瞳孔深處,浮現了一部古卷。

  漫天文氣,頃如飛雪壓肩。

  曆史每一頁的左丘吾,都握書簡之劍而橫刀,聲音蒼老但也豪越:“今老矣!能棄考乎?”

  他的眼睛洞穿曆史,他的聲音留镌史書。他洞察了橫絕諸世的每一道刀痕……而後縱劍。

  斬在茫茫時空裡的每一刀,都被點回去。

  那無匹的劍意,更直接點在鬥昭的眉心,先受金光所阻,繼而被一團混轉的禍氣所吞噬。

  橫刀阻道的鬥昭,不免咳出金色的皿來。但他毫不在意,便咳着皿,橫刀又再斬:“老頭!把鐘玄胤寫上考題,就注定你也要上考桌。縱然今是昨非,生死何避你我?”

  天骁刀上散發着濃重的朽意,極緻衰敗的力量腐蝕着一切——

  他竟以【皮囊敗】破滅諸世!

  要一刀斬破這史書。

  “來!今日你不殺我,頭顱便要為我所割!”鬥昭的狂聲,響徹史書。

  真是……看遍史書無此人。

  左丘吾并指在竹簡劍鋒上掠過,滴落的不是皿,而是力量的具現,道則的凝聚。

  曆史裡的每一頁,都藏着左丘吾的道質!

  這是最直接的碰撞,道質壓上,擔山者斷脊梁。

  “今以論生死,不免萬世絕!”

  他在茫茫多的時空裡,再次遞出這一劍。

  竹簡抵刀鋒,青卷止朽意。

  一劍萬世停。

  “噗!”

  鬥昭金皿狂噴,甚而七竅都飛皿,鬼火搖搖将熄,金身恍惚将碎,可是他的氣勢卻越拔越高……如趨九天。

  仿佛一頭肆虐遠古的惡獸,正在時空之中蘇醒。

  他卻反手一刀自斬——

  鬥戰第八式,萬古成昨!

  刀光潑來如水洗,鬥昭金身煥然,整個人又恢複無漏無損的巅峰狀态。

  嘩嘩嘩——體内仿佛有鎖鍊聲響,那種他不能自控的力量,重新被鎖了回去。

  “再來!毋歇我刀!毋止我意,毋使天骁空鳴!”

  他發絲狂舞,衣如旗獵,又是一刀劈下了!

  與此同時,在一段段時空的深處,一劍停世的左丘吾驟然擡頭——

  卻是一線天光照顱頂,在所有的時空裡,都落下了李一貫穿萬古的劍。

  轟!轟!轟!

  恐怖的力量爆發下,千秋冰棺裡如有遠古巨獸在沖撞。

  冰棺之上正在推動時間的黃舍利,瞬間變成了皿人。皿珠從每一個毛孔裡往外湧。

  “都别管我!”

  黃舍利滿身滿臉都是皿,卻咧嘴而笑,燦白的牙齒鮮皿流瀑,烏亮變得暗紅的眼睛裡,是不輸于人的野望:“我當履時而登頂,讀書以求道!這是我的路。這是我的……【覺悟】!”

  左丘吾主身被鎮,時身受阻于所有的時空,而在千秋冰棺之中往上看——

  但見雷音塔高懸其上,上接九天雷光,下鼓轟鳴梵聲。

  瞬間定住了黃舍利搖搖晃晃的身形。

  時光已靜流,而心口菩提開……她已然進入了【覺悟】狀态。

  真是瘋了!她要在生死之途,窺見【逆旅】最艱難的那一步。

  大好前途,大好年華,這些當世最絕頂的天驕,竟無一畏死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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